科索沃独立的历史过程及其后果
内容提要 科索沃独立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阿尔巴尼亚和塞尔维亚两大民族历史矛盾的沉淀和外部大国势力插手的结果。阿族和塞族对科索沃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前者把它视为自己的“摇篮”,而后者认定它是自己的“圣地”,如此之争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但是,如果单靠阿族人自己,科索沃的地位恐怕很难有所改变。它最终能够宣布独立,起关键作用的还是西方国家。因此,科索沃独立的影响也超出了巴尔干地区。
关 键 词 科索沃独立 阿尔巴尼亚族 南联邦 南联盟 塞尔维亚
一、科索沃:谁的家园?
现在的科索沃面积近一万一千平方千米,东面和北面是塞尔维亚,南临马其顿,西南是阿尔巴尼亚,西北是黑山。2007年时,科索沃的人口为二十一万多,其中的90%是阿族,10%是塞族。独立之前,科索沃是塞尔维亚的一个自治省,首府是普里斯蒂纳。
阿族和塞族对科索沃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前者把它视为自己的“摇篮”,而后者认定它是自己的“圣地”,如此之争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阿尔巴尼亚人的祖先是巴尔干半岛上的土著伊利里亚人,远古时期就生活在科索沃,后来归顺古罗马帝国并信奉基督教。塞尔维亚人则是公元6世纪末、7世纪初由从中东欧南下到巴尔干的斯拉夫人与当地人融合而成的一个南部斯拉夫民族,在拜占庭帝国时期信奉了东正教。也就在此过程中,科索沃被越来越多的南斯拉夫人占据并于1014年并入拜占庭帝国。1217—1459年间,塞尔维亚人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在其鼎盛时期,巴尔干半岛的2/3都属于他们的疆域,国王斯蒂芬·杜尚当时就自称“塞尔维亚人、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皇帝”。14世纪奥斯曼帝国侵入巴尔干半岛之后,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都在科索沃同入侵者进行了英勇的战斗, 1389年6月和1448年10月发生的两次科索沃战役就是很好的见证。前一次是塞尔维亚大公率领巴尔干联军抵抗奥斯曼军队,后一次是阿尔巴尼亚人抵抗奥斯曼军队。因此,科索沃对他们来说都是民族的圣地。然而,这个圣地在以后的日子里却没有将这两个民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相反成了它们之间分歧的焦点。
征服了巴尔干之后,奥斯曼帝国利用税赋作为筹码迫使科索沃的居民改变宗教信仰。阿尔巴尼亚人为了不交赋税和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改信了伊斯兰教,成了穆斯林,而不肯改变宗教信仰而又难以承担税收重负的塞尔维亚人被迫离开科索沃前往基督教占统治地位的地区。“土耳其统治者将流亡者留下来的土地与房屋分给了改变了宗教信仰的阿尔巴尼亚人,并把居住在相邻地区的阿尔巴尼亚人迁入科索沃。到18世纪,科索沃已成为阿尔巴尼亚人占多数的地区。”[2]总的来看,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五百多年中,阿尔巴尼亚人是受益者,而塞尔维亚人是受害者。
两次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塞尔维亚人才在同宗(都是斯拉夫人)、同教(都信东正教)的俄国人支持下重新控制了科索沃。在1919年成立的南斯拉夫王国中,占主导地位的塞尔维亚人对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采取了报复政策,“将许多阿尔巴尼亚人驱逐到土耳其,让其他地区的斯拉夫人移居到科索沃。他们加强宣传阿尔巴尼亚人不是科索沃的土著居民,而是外来者,因而在各方面给予歧视,阿尔巴尼亚人的许多基本公民权利被剥夺。”[3]正因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不是与南斯拉夫人一起进行抵抗德意法西斯斗争,而试图在德意的支持下建立一个大阿尔巴尼亚。
二、科索沃:问题、危机、战争
虽然阿尔巴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都认定科索沃是自己的家园,但是,前者在地方层面上控制着科索沃,而后者则从国家层面上控制着科索沃。于是,阿族的地位、科索沃的地位问题就成了科索沃独立进程的起点。
1943年11月,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反法西斯会议通过了《关于在联邦原则的基础上建设南斯拉夫的决定》,将南境内的民族划分为“主体”和“少数民族”,塞尔维亚人(以下简称塞族)属于前者,阿尔巴尼亚人(以下简称阿族)属于后者,[4]而未来的联邦制国家由主体民族构成。阿族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因为它的人口比作为主体民族的黑山和马其顿的人口还多。1943年年底,科索沃人民解放委员会代表会议不仅通过了科索沃自决及并入阿尔巴尼亚以实现自治的决议,而且在1944年底发动了武装暴动,成立了军政府,宣布禁止塞尔维亚人和黑山人返回科索沃。但是,这一切很快就被南共的军队镇压下去。在1945年11月成立的南联邦中,以阿族为主的科索沃只是一个三级单位“区”,比匈牙利人为主体的伏伊伏丁那自治省地位还低,一直到1963年才升格为塞尔维亚共和国属下的一个自治省。
在高压政策下,20世纪60年代中期之前科索沃问题表面上处于休眠状态,但在深层上却是在加剧。首先,它的经济发展十分缓慢,1957年的社会总产值是南斯拉夫平均水平的42%,1962年进一步降至33%。其次,阿族的政治参与程度低,进入联邦国家机关的人只有9个,而塞族多达82个。[5]终于,科索沃问题在60年代末重现。1968年,南共联盟科索沃的地方领导人提出,联邦中央政府应阻止扩大科索沃其他地区经济发展的差别,世界上只有一个阿尔巴尼亚族,它应当在阿尔巴尼亚人民共和国内,科索沃的阿族是它的一部分。[6]与此同时,阿族开始举行游行示威,要求将科索沃升格为共和国。为了平息阿族的不满,南联邦1974年颁布新宪法,同意提高科索沃自治省的自主权力和地位。进入80年代,科索沃问题开始演变成科索沃危机。1981年3月,普里什蒂纳的大学生举行示威游行抗议学校食堂伙食不好,但走到街头后很快就变成了政治性的事件。示威者高呼“要科索沃共和国不要自治省”、“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而不是南斯拉夫人”。1989年3月,塞尔维亚共和国宣布收回1974年宪法赋予科索沃自治省的部分立法、管理和司法权力。
在苏东欧剧变的推动下,南联邦一分为五,塞尔维亚和黑山1992年组成了南联盟,但科索沃的地位没有变,仍是塞尔维亚的一个自治省。但在新的客观环境下,阿族分离活动的力度也大大地加强了,比如,通过没有得到塞尔维亚和南联盟认同的全民公决成立了“科索沃共和国”、选举了“总统”、建立起新的议会,形成了与塞尔维亚相并行的政权。阿族的温和派四处奔波,争取国际社会的承认;激进的科索沃解放军直接提出独立,主张诉诸武力、使科索沃问题国际化、一蹴而就地解决问题。1998年2月阿族分裂分子对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警察发动攻击,双方都有伤亡,科索沃战争爆发。此后,阿族解放军与塞尔维亚武装警察之间的激战接连不断。进入1999年,两者之间的冲突更加剧烈,南联盟军警加强了对科索沃解放军的打击。
三、科索沃的独立
在空袭的巨大压力和俄罗斯、芬兰等国的斡旋下,
对于这种结果,国外一些学者或外交官给予了积极评价。奥地利格拉茨大学教授卡瑟尔(Karl Kaser)认为,强令科索沃留在塞尔维亚的版图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违背大多数科索沃人的意愿。独立后如能很快地成为欧盟一员并且保持内部环境的稳定性,科索沃的发展前景还是很乐观的。[8]美国外交官弗兰克·威斯纳(Frank Wiesner)认为,在塞尔维亚统治、联合国继续托管和独立这三个可选方案中,科索沃独立是唯一可行的选择。这种选择不仅使科索沃问题得到解决,而且也促进巴尔干和欧洲的稳定。[9]美国乔治敦大学教授库普乾(Charles Kupchan)则提出,从长远来看,科索沃独立比与作为一颗定时炸弹留在塞尔维亚内部好得多。[10]
上述这些评价不能说没有道理,可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仅从战后几十年的经验看,如果单靠阿族人自己,科索沃的地位恐怕很难有所改变。因此,它最终能够宣布独立,起关键作用的还是西方国家。1999年科索沃战争以南联盟的失败而结束,塞尔维亚遭受了重创,警察部队在北约的监视下撤出了科索沃。此后,科索沃表面上最终地位未定,但阿族实际上已经有了独立国家的基本建制,要不要正式宣布独立和什么时候宣布独立则完全掌控在美国和欧盟手中,阿族不过是西方手中的提线木偶,是后者挤压塞尔维亚和俄罗斯的一枚棋子。冷战之后,原来的东欧国家要么早已加入北约和欧盟,要么即将加入,只有塞尔维亚还没有对西方俯首称臣。不仅如此,在科索沃地位和前南战犯等问题上,塞尔维亚直接与西方对抗,同时与俄罗斯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因此,美国和欧盟支持科索沃独立的主要目的有两个。第一,彻底征服塞尔维亚。鲍里斯·塔迪奇2006年任塞尔维亚总统以来,奉行务实的亲西方政策,主张加入欧盟。可另一方面,塔迪奇又不放弃与俄罗斯的传统友好关系,坚持对科索沃的主权。于是,西方对塞尔维亚采取了既拉又压的做法,拉就是用入盟和经济援助吸引它,打则是通过鼓励科索沃独立而迫使它屈服。第二,挤压俄罗斯。近些年来,俄罗斯随着国力的增强,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上公开与美国叫板,以军力示强。在大国中,俄罗斯是唯一公开支持塞尔维亚并反对科索沃独立的国家。反过来讲,塞尔维亚是俄罗斯在巴尔干半岛最后一块“立足点”。如果科索沃独立了,塞尔维亚屈服了,那么,原来曾属于苏联势力范围的东欧便彻底归顺了“西欧”。
正因如此,美国同法、英、德、意等主要欧洲盟国很快就宣布承认科索沃独立,但塞尔维亚、俄罗斯等国则坚决反对。俄罗斯、塞尔维亚等国则坚决反对科索沃独立,前者坚决反对科索沃成为独立国家,在主权问题上寸步不让。后者则声称,科索沃地位是塞尔维亚的内政问题,支持科索沃独立是违背国际法的行为。不只是口头上抗议,塞尔维亚不仅威胁要对科索沃进行经济封锁,而且宣称要从那些承认科索沃独立的国家召回大使,降低同它们的外交规格,而俄罗斯最有可能利用它的地位和影响阻止科索沃进入联合国。因此,科索沃宣布独立不难,但要真正成为国际大家庭中的正式成员却不易,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四、科索沃独立的国际影响
科索沃地方不大,却集中反映着阿族和塞族之间以及在它们背后的东西方大国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与冲突,人们对科索沃独立的后果和影响有各种担忧是不足为奇的。
首先,科索沃独立后,阿族与塞族之间的关系今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还有可能发生大规模武力冲突并导致外部势力的干预吗?科索沃宣布独立后的最初阶段,阿族和塞族双方虽然在口头上都很强硬,互相指责,但在采取的措施上又都很克制。阿族声称,独立后的科索沃将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将与包括塞尔维亚在内的周边国家和睦相处,将继续使用塞尔维亚央行发行的货币作为流通和结算工具。塞尔维亚虽然万分恼怒,但也是动口不动手,政府宣布要指控科索沃总统、总理和议长,谴责阿族“针对宪法秩序和塞尔维亚安全的严重犯罪行为”。外长宣称要将科索沃问题交给欧洲议会讨论,驻俄大使则表示塞尔维亚不会对科索沃进行经济封锁。他们的口气虽硬,但与1999年北约轰炸南联盟之前的不妥协态度形成鲜明对照。之所以如此,如今的阿族和塞尔维亚都把欧盟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科索沃的独立就是美国和欧盟促成的,而塞尔维亚在鲍里斯·塔迪奇就任总统以来奉行务实的亲西方政策,致力于加入欧盟和得到其经济援助。有欧盟情结联系着,阿族和塞尔维亚的对抗必定有一个限度。于是,塞尔维亚的抗议者都是在自己境内,而少数极端者制造的暴力事件主要是针对美国。另外,美国和欧盟的提前介入也大大降低了阿族与塞尔维亚武力冲突的风险。
其次,科索沃独立会搅乱巴尔干半岛的现有格局、影响巴尔干半岛的稳定吗?科索沃的西南是阿尔巴尼亚,现有人口313万,其中98%是阿族;科索沃的东南是马其顿,现有人口二百多万,其中1/4强是阿尔巴尼亚族;科索沃西边的黑山也有一些阿族人。人们普遍担心,科索沃独立会激活巴尔干半岛上的大阿尔巴尼亚梦想,轻则会影响到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的社会稳定,若是真出现一个拥有近600万人口的大阿尔巴尼亚,巴尔干半岛现在的政治格局将会被打乱。问题在于,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阿尔巴尼亚几乎是欧洲最穷的国家,2007年人均GDP只有3256美元。科索沃比阿尔巴尼亚更落后,2007年的失业率高达50%,37%的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下。马其顿和黑山的经济状况与阿尔巴尼亚不相上下,阿尔巴尼亚是否愿意接纳这些穷兄弟值得怀疑。另外,巴尔干半岛上的其他国家出于自身安全和稳定的考虑也不大可能同意出现一个大阿尔巴尼亚,鼓励巴尔干半岛碎片化的国际社会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巴尼亚做大。所谓大阿尔巴尼亚之言更多来自旁观者,至少在目前当事者尚无此表示。
再次,科索沃独立会在欧洲乃至世界引起连锁反应吗?在当今世界,某一民族或某一地区要求分离出去独立建国的情况很多。由于同主体民族、主体国家相比,要求独立的民族或地区都是弱小的,单靠自己的力量难以实现。于是,它们或者以暴力恐怖手段,或者求助于国际社会,但少有成功者。从政治手段到暴力手段再到国际社会干预,科索沃独立的这种路径可能为各国分离主义者所仿效。因此,在公开反对科索沃独立的国家中,有一些就面临着分离主义分子挑战的现实,比如俄罗斯、西班牙、希腊、塞浦路斯、格鲁吉亚等国。不同国家的分离主义情况各不相同,但都有多方面的制约因素。不能说科索沃独立对各国的分离主义者没有刺激作用,可是,分离主义者何时、采取什么样的分离行动取决于自身条件和适当时机。事实上,科索沃宣布独立后,还没有哪个国家要分离的民族或地区跟进,更谈不上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了。
最后,科索沃独立会加剧大国在巴尔干半岛上的对峙吗?如前所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支持科索沃独立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挤压俄罗斯,而俄罗斯出于自身考虑公开支持塞尔维亚并以强硬态度反对科索沃独立。因此,人们担心俄罗斯与西方大国在巴尔干半岛的对峙会加强。比如,有的学者就认为,俄罗斯军队2008年8月对格鲁吉亚动武,实际上打的就是“科索沃牌”。[11]这种说法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必须看到,俄罗斯凡事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得失,在没有成本或成本很小的前提下可以做些强硬姿态,但不会因支持已开始倾向西方的塞尔维亚而同西方动粗,支持塞尔维亚、反对科索沃独立不过是它与西方讨价还价的筹码,随时都可以丢掉。总的看来,巴尔干半岛上的“火药”在减少,各种矛盾也因其载体向北约、欧盟的“归顺”而淡化成“自家的事”。今后一段时间最大的可能,是当事各方和国际社会对科索沃独立进行“冷处理”。
[1] John Bolton, Lawrence Eagleburger and Peter Rodman, “Warning light on Kosovo”, The Washington Times,
[2] 郝时远主编:《南斯拉夫联邦解体中的民族危机》,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96页。
[3] 同上书。
[4] [美]特里萨·拉科夫斯卡―哈姆斯通、安德鲁·捷尔吉主编:《东欧共产主义》,林穗芳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36页。
[5] [南]杜尚·比兰吉奇著:《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史纲》,阿丹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38页。
[6] 同上,第538—539页。
[7] Stevan Lilic et al., Kosovo: Decentralization, Forum for Ethnic Relations (FER) Lawyers Committee for Human Rights ( YUCOM), Belgrade, 2003, p.76.
[9] Frank Wiesner, “Kosovo independence to bring clarity to region”, http://www.freerepublic.com,
[10] Charles A. Kupchan, “
[11] Ruth Wedgwood, “The Kosovo Card”, The New Re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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