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中东欧和东南欧的社会主义觅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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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苏联东欧剧变是20世纪的重大事件之一,这一地区的国家格局不仅发生了重组,而且社会发展的方向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20年之后,这里的国家社会发展和状况怎样?内政外交呈现什么的特点?本文作者根据自己的实地考察,从观感角度作了比较叙述和分析,在此基础之上,反思了社会转型的若干问题。
[关 键 词] 东欧 中东欧 东南欧 传统社会主义 苏联模式 民主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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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原苏联东欧地区经历了一场急剧的社会变革,国家格局发生了重组。在这过程中,曾在这个地区有着几十年历史的社会主义制度不复存在,社会发展的各方面也都不同程度地逐渐地转向了西方。20年过去了,原苏东地区社会发展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呢?我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大力资助下,利用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和学术休假的机会先后于2009年2~3月、8~11月到了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波罗地海三国、波兰、德国(主要是东部)、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等国近30个大小城市进行了实地学术考察,访问了多所大学和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参加了多次国际学术会议,广泛地接触各方面人士,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这些国家的社会发展。
一、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传统社会主义色彩浓厚
这里所谓的东欧不是二战后形成的地缘意义上的,而是地理位置上的,主要指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这部分先谈前三个国家。
经过近20年的发展,这三国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社会生活都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变化,比如,都实行了多党制,市场经济和多元化的意识形态等等。尽管如此,它们仍带有比较多的原来模式的社会主义的标识和特征。由于社会制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些标识和特征也都是非本质性的,但仍可看出三国社会主义时期的影子。就传统社会主义的标识来说,它的表现也是多方面的。
在这三个国家,特别是俄罗斯的大小城市里,列宁的大小不一的雕像随处可见,在许多建筑物的外墙上有列宁头像的浮雕。就莫斯科街头的雕像而言,最多的还是彼得大帝,库图佐夫、朱可夫这样的军事统帅,普希金、果戈里等文坛巨匠,罗蒙洛索夫、门捷列夫等科学人物,苏联时期的政治家的雕像可能只有列宁的。在乌克兰,除了弗拉基米尔大公和谢甫琴科雕像之外,最多的雕像也是列宁的,如辛菲罗波尔、雅尔塔等地。在白俄罗斯,列宁的像仍然矗立在议会大厦前面。在三国的大小城市里,主要的街道几乎都有以列宁命名的。列宁的名字还不只出现在街道上,莫斯科最高处叫列宁山,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叫列宁图书馆,辛菲罗波尔、雅尔塔、弗拉基米尔等城市的主要广场也都以列宁命名。当然,列宁的雕像和名字虽然留下了,并不意味着三国民众依旧怀有对它们所承载的政治文化的歌颂和崇拜,红场上拿着《真理报》和苏共党旗到处招徕游与其合影赚钱的山寨版的“列宁”就是一个生动例子。但是,所有这些至少还表明三国民众并没有否定列宁是一个强大苏联的奠基者。
三国传统社会主义的另一个标识是“英雄城市”。为了表彰苏联军民在二战中的“大无畏革命精神”,1945年1月和5月,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两次发布命令,授予13个城市为“英雄城市”,我到过其中的伏尔加格勒、圣彼得堡、塞瓦斯托波尔、奥德萨、基辅、莫斯科、明斯克、图拉和布列斯特。在这些城市,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许多景点甚至主要的景点都是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关的,又细又高的胜利纪念柱到处可见。最典型的布列斯特和伏尔加格勒。布列斯特的主要景点就是要塞博物馆,它的入口是用混凝土铸成的星状隧道,环形要塞的残垣断壁上弹孔累累,中央有一座巨大的人面混凝土制作的岩山和纪念死难烈士的一个方形尖塔。伏尔加格勒全城更是有近百座二战纪念碑和几十处纪念地,最有名的是马马耶夫高地纪念碑群。山岗上矗立着一座8000吨重的“祖国母亲在召唤”的雕像,山下有许多反映战争场面的群雕和一座由碑石环绕的圆形阵亡烈士纪念大厅。大厅的中央是一支巨手握着的火把,长明火在四名礼仪兵护卫下永远地燃烧着。苏联没有了,可这些城市“英雄”依旧,三国民众对英雄们的怀念依旧。今天,这些地方仍是三国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结婚的新人们都要到这些地方献上敬仰的鲜花。在三国民众心目中,至少这个时期的社会主义苏联还是它们历史上的光辉篇章。
三国传统社会主义色彩浓厚还有物质上和深层的表现。
就前者而言,20年来三国的发展速度与程度实现不敢恭维。无论是首都还是中小城市,基础设施都非常陈旧和落后,现代化气息很淡,除了东正教堂富丽堂皇之外,其他现代化建筑非常少见。莫斯科地铁世界闻名,可基础设施上的那些辉煌多半都苏联时期留下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国宾馆里的电梯,又小又破,真不知身材高大的俄罗斯人如何使用,它上下楼时突然的停顿让你胆颤心惊。至少说宾馆里的电视空调家具,至少比中国同等级宾馆至少相差十年以上。三国的列车不仅破旧,而且慢得出奇。在乌克兰,我从辛菲罗波尔乘车返回基辅途中,乘座的列车上下颠跛、左右摇晃列车,就像在中国土路上开汽车。同行的乌克兰人告诉我,这条铁路和列车都是苏联时期的,没有任何更新。莫斯科大学主楼远处看非常雄伟,到跟前细看你会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墙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细线。三国在首都或旅游城市也试图建一些现代化的大楼,但受近两年经济危机的影响,多半成了烂尾工程,莫斯科的联邦大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漂亮的雅尔塔满城都是烂尾建筑,大大小小的吊车无奈地停在那里,建筑工地用破旧东西遮挡着,将一座美丽的海滨名胜弄得不堪入目。
深层上的迹痕的影响可能更大。
第一,开放层度比较低。在这三个国家,无认是地铁公交,还中国内国际长途,基本上没有用英文报站名或播报其他行车信息。在大大小小的景点,除俄文外也很少有其他文字的标识或解说。在俄罗斯住旅馆时一定要有所谓的“落地签”,就有资质的宾馆饭店要为住客出具居住证明,随着备警察盘查,最后出关时要交回,否则麻烦就大了,轻则罚款,重则驱逐出境。在这三个国家,特别是俄罗斯,不懂俄语寸步难行,懂俄语行走起来也并不顺畅。第二,工作效率低,这一点几乎是所有到过俄罗斯的人共识。在莫斯科出机场时,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关。负责检查护照的那位老大妈像考古似地看外国旅客的护照,如同相面似地没完没了地端详外国旅客。在俄罗斯工作的中国朋友说,我出关的时间还算是快的,花上二三个小时也都是正常的。类似的情况在宾馆、餐厅、商店等服务行业更是常态。第三,在喀山火车站,我被警察毫无道理地关了半个小时,知情者告诉我,他们就是想勒索钱财。在这三国,交警处罚违章的过程都是在驾驶室里进行的,可以讨价还价,结果秘而不宣,收钱免罚没有任何单据。
我同意一些学者这样的看法,观察俄乌白三国不能用中国的标准,因为政治文化有别。但是,三国社会转型毕竟快20年了,俄罗斯的人均GDP已过万美元了,白俄的也超过6000美元。即使用它们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在全球化时代,上述那些现象恐怕也成问题。
二、波罗的海三国:从国家失去独立角度否定苏联社会主义
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都是小国,历史上长期受制于瑞典和沙皇俄国,十月革命后一度建立起苏维埃政权。但在1918~1920年间都建立了独立国家。1939年,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将三国划归苏联势力范围,1940年苏联出兵占领了三国。苏德战争爆发后,三国被德国占领。战后,根据雅尔塔协议,三国又被并入苏联,成为它的最后三个加盟共和国。这三国的民众对苏联式的社会主义有着另类的解读,即加入苏联意味着他们独立国家的消失,走上社会主义道路意味着苏联对他们的“殖民地化”。从这两个角度说,三国对苏联和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几乎没有任何的认同感。
在维尔纽斯、塔林和里加的老城区广场,你差不多都能看到它们争取自由的纪念碑或相关主题的雕像。在许多博物馆或建筑物上,你也可以看到“波罗的海之路”(Baltic Way) 的宣传画。所谓“波罗的海之路”,是指
这个博物馆1993年是由一些苏联时期流亡到海外的拉脱维亚人及其支持者筹建的。从1997年开始,拉脱维亚政府开始提供维持博物馆日常开支的费用和一些研究项目。它的主旨就是用大量的档案文献、照片和实物来说明苏联和德国对拉脱维亚的三次占领。正因如此,该馆2008年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名字就非常直白,叫《拉脱维亚的三次被占领:1940~1991年》。书的封面是斯大林1939年8月接见前来签约的里宾特洛甫时两人握手的黑色照片。在拉脱维亚人眼中,苏联和德国都是占领者,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创伤,但苏联更甚于德国。
在拉脱维亚人心里,苏联的最一次占领不仅剥夺了波罗的海三国的独立,而且强行将它们变成苏联的最后三个加盟共和国。博物馆的主题就是要说明,在以后的半个世纪中,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爱沙尼亚一样如何在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教育制度和意识形态等各方面被苏联化。不仅如此,这个博物馆还用许多档案文献还力图证明,为了彻底征服波罗的海三国,一方面,苏联政府对那些曾抵抗过苏联军队的拉脱维亚人进行镇压,将他们送进“古拉格”(强制劳动营)或流放到西伯利亚。展出的档案说,到1949年3月,有43000人(占拉脱维亚当时总人口的2.4%)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直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幸存下来的拉脱维亚人才被充许回来,但他们已无家可归,“拉脱维亚传统的社会秩序和文化早已荡然无存”。另一方面,苏联采取大量从其他地区向拉脱维亚等波罗的海国家移民的政策,以改变这一地区的民族构成。就拉脱维亚而言,俄罗斯人在拉脱维亚总人口中所占的比较从战前的10%左右增长到1989年34%,而拉脱维亚人从75%降到52%。透过这个博物馆,波罗的海三国对1939年苏德条约的痛恨显而易见。,也不难看出,这三个国家,特别是拉脱维亚有着强烈的反苏、反俄情结,以及对以苏联为载体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否定。
三、中欧四国:强烈反感苏联和以苏联为载体的社会主义
地处中欧的波兰、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的情况比较相近,社会转型相对比较成功,经济发展程度比较高,四国平均人均GDP都已超过一万六千美元,都加入欧盟、北约和申根区。我先后到过布达佩斯、布拉格、布拉迪斯拉发和波兰的在波兰、华沙、格但斯克、多伦、波滋南和克拉科夫等地。从社会主义角度看,它们都认同西方的民主社会主义,各类社会民主党在本国的政党政治中占有一席之地。与此同时,它们都否定以苏联为载体的社会主义模式,否定以这种社会主义模式为载体的对外关系。对于这些,我在波兰的观感最为强烈。
波兰的情况与波罗的海三国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的地方。就前者而言,在华沙国家博物馆和1944年起义博物馆,在华沙大学校园内,在德军打响进攻波兰第一枪的威斯特普拉特,在格但斯克团结工会陈列室等许多地方,1939年都是一个醒目的时间数字,苏德条约及其秘密议订书也被直接称为“斯大林——希特勒条约”,波兰人把它视为对波兰的第四次瓜分。战后,波兰虽然没有像波罗的海三国那样被苏联吞并,但在内政外交等方面仍受苏联的控制。因此,许多展览就包含了战后波兰反抗苏联控制以及以苏联为载体的社会发展模式的内容,如1956年的波兹南事件,1968年的《先人祭》事件,1970年事件等等。格但斯克团结工会陈列室中有数台电脑,参观者可以通过它看这些事件的档案文件和照片,并允许拍照。我在那里阅读了三个多小时,拍了几百张照片。通过这些微缩胶片,你似乎置身于当时的场景,完全可以感受到波兰人那种曾有的切肤之痛但又无可奈何的心境。
不过,我感到,波兰人的对原苏联、对俄罗斯甚至对过去的社会主义制度的敌对情绪似乎不像拉脱维亚人那样张扬。比如,华沙起义纪念馆虽然在市内,可位置很偏,找起来非常费劲。格但斯克的团结工会陈列室更是在一个像地下通道的地方,不经意都发现不了。离格但斯克火车站不远的一个路口,有一幢不高的方形小楼,它就是曾名噪一时的团结工会总部。在它正和一侧的人行道上,有一行交替用波兰文和英文写的“通过自由之路”,同时还伴有红色的箭头指向。顺它走几十米,有一个三四米高的方圆型小建筑物,从它下面狭窄的通道下去,就是这个陈列室。至于说威斯特普拉物,它更是在格但斯克港的突端。其他一些有关1939年条约的招贴画之类的东西多半是应时应景而做的。参观这些地方的人各种层次的学生居多,从他们的行为举止上看,与而其说受爱国主义教育,不如说更像是春游。
在与一些比较深沉的波兰学者交流时,我注意到了他们的这样一个观点:波兰是一个中欧国家,仍然夹在东西方大国之间,对它来说,安全问题仍然是第一位的,德国和俄罗斯都开罪不得,保持与它们良好关系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比较起来,勃兰特1970年对纳粹的受害者的那一跪也深深地打动了波兰人,作为一个国家,德国已经惭悔了和认罪了。一名波兰大学生告诉我,他不再恨德国。俄罗斯则不同,虽然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承认存在着苏德密约,承认制造了卡庭森林事件并交一些档案文件交给了波兰,但作为一个国家,它并没有认错,更谈不上认罪。对此,波兰人颇有微辞,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还有一点也需注意,如今波兰与德国都是北约和欧盟的成员,生活在一个区域大家庭中,相互的认同感越来越强,波兰对外贸易的70%是与德国进行的。俄罗斯却一直融不进欧洲,而且时常与中欧国家恶言相向,“断气”相逼。冷战结束后,北约将中东欧地区扩进来以后,步步向俄罗斯门口紧逼。后者也不示弱,声称要在它的飞地加里宁格勒部署导弹,直接受威胁的仍是波罗的海和波兰等国。因此,每当与波兰学者谈起俄罗斯的时候,他们总是不断地摇头,似乎没有任何认同感。
在中国,1956年波匈事件是很有名的。其中,两个波兰事件之一就发生在波兹南。到了波兹南,接我的波兰朋友告诉我有纪念碑和一个小博物馆,博物馆位于一座很宏伟的大楼一个角落的地下室里,门脸不大,但招牌不小。“1956”四个足有
从位于“9”和“5”之间的一个小门进去,下到地下一层就是1956年波兹南事件博物馆。博物馆很小,大体可以分为三部分。进门左拐的是个大展厅,里面主要是战后初期和上个世纪50年代实行六年计划时的宣传画,主要表现的是波兰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之后欣欣向荣的景象,工人和农民的冲天革命干劲。另外,还有少部分表现的是东西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尖锐对峙。这部分展览的内涵是想告诉人们,当时波兰统一工人党听命于苏联,不顾本国国情也像苏联那样搞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表面的繁荣与波兰人民的实际生活水平有很大差别。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不适合波兰的国情,这是波兹南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第二部分是波兹南事件过程的照片,如集会、游行和占领一些建筑物的情景。照片再现了当时的情景,成千上万的人集聚在广场上,人们举着白红两色国旗进行示威游行,一些冲击市政机构并占领了一些建筑物等等。这个展厅里还有少量当的实物。第三部分是关于波兹南事件的结局,主要是那些在这场事件中罹难的人和那些被捕者的照片。关于前者,他们的照有大有小,有的放在展板上,还有的镶在地上,上面盖着玻璃,玻璃下面有灯光。设计特别独到的是,在一些展台上放着四方体的石头模样的东西,拿起来也挺沉的。不过,它们可不是石块,而是介绍那些死者的耳机,语言有波文和英文两种选择。我听了几个,内容也很简单,就是介绍张三李四某年某月生于某地,在波兹南事件中被打死在某地或因伤势过重某月某日死于某个医院,他们的葬礼在某地举行。除此之外,别无他言。关于后者,主要是他们被捕后的小照片和编号,还有两小间展室布置成当年的审讯室或拘留室,同样也没有更多的文字说明。
这个博物馆主题非常鲜明,就是用照片和实物说明1956年波兹南事件的前因后果。总的看,除了纪念这层含义之外,它并没有刻意渲染反共、反社会主义的气氛,也没有简单地将矛头对准过去的社会主义制度,更多的是针对苏联和以苏联为载体的那种社会主义模式。该博物馆2006年在纪念波兹南事件50周年时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名叫《1956年6月的波兹南:一个反叛的城市》。它在一开头就讲,列宁去世之后苏联的领导人歪曲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和阶级斗争的理论,结果将这种理论逐渐推到漠视人的性命这极致。我并不完全认同1956年波兹南事件博物馆的主调,但能够理解波兰人的感受。
四、巴尔干三国:对传统社会主义态度不同
在这两次出访中,我先后到过斯洛文尼亚的卢布尔雅那,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和诺维萨德,保加利亚的索非亚、鲁塞、大特尔诺沃,普罗夫迪夫和里拉。在这三个巴尔干国家中,斯洛文尼亚是由前南斯拉夫衍生出来的,而塞尔维亚是前南斯拉夫的继承者。斯洛文尼亚已成为北约和欧盟的成员,在原苏东国家中最发达,人均GDP已达27000多美元。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经济发展水平差不多,人均GDP都接近7000美元。不同的是,保加利亚已加入了欧盟和北约,而塞尔维亚正朝这方面努力。正因如此,它们有形或无形的传统社会主义的留存度有很大区别,看法也不一样。
传统社会主义在塞尔维亚的留存度最高。
在物质层面上,现在的塞尔维亚不仅在领土面积上无法与前南斯拉夫相提并论,而且经济发展也远远落后于前南斯拉夫。在剧变以后的20年中,南斯拉夫不断地分裂,现在作为它继承者的塞尔维亚的领土不及原南斯拉夫的1/3,人口只是原南斯拉夫的40%,经济发展更是一落千丈。我乘飞机到塞尔维亚机场时,贝尔格莱德大学的一位教授开车接我。他开的车是二十五年前买的,可现在还开着。在后来的交谈中,他还告诉我,上个世纪80年代,南斯拉夫的生活水平比较意大利高,当时每月可挣1500美元,可以到任何国家旅行,学生出国也很容易。南斯拉夫解体时,通货膨胀很厉害,他每月工资只相当于现在的两欧元。现在,他每月工资虽然也在1000美元左右,可物价不知翻了多少倍。在贝尔格莱德,一张公交车票合5元人民币,一杯可乐在呵啡馆喝14~15元人民币。近20年来,塞尔维亚的基础设施也少有改观。贝尔格莱德城中心1999年被北约空袭毁坏的建筑依旧矗立在城中心,没有拆除也没有修复,地下通道很发达但地铁就是修不起来,所有这些的重要原因就是政府无钱。
塞尔维亚人特别怀念铁托和铁托时代,认为那是一个黄金般的岁月。与俄乌白到处都可以找到列宁像不同,在塞尔维亚铁托的像并不多,但铁却托似乎原滋原味地活在许多塞尔维亚人的心中。贝尔格莱德市中心书店特别多,几乎在每一家书店你都可以找到铁托的书和有关铁托的书。尤其是铁托的传记,几乎每年都有出版的,而且篇幅都很大。在一家书店里,我还发现了一本有关铁托的食谱的书,描述之细令人赞叹。还有一个现象是我去前没有想到的,那就是在名气在外的米洛万·吉拉斯在现在的塞尔维亚没有什么市场。吉拉斯是前南斯拉夫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以反特权阶层的《新阶级》一书在许多国家流行甚广。东欧其他国家的持不同政见者在剧变以后都境遇大为改观,瓦文萨甚至还当上了波兰的总统。其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挑战的是共产党和它们领导的社会主义制度。吉拉斯在塞尔维亚却是例外,在我接触到的塞尔维亚学者中几乎对他没有肯定的,吉拉斯在塞尔维亚的影响也不大。由于领土不断地缩水和复杂的民族矛盾,现在塞尔维亚的主流意识形态是民族主义。
传统社会主义在斯洛文尼亚的留存度最低。
斯洛文尼亚虽然也和塞尔维亚一样属于南斯拉夫人国家,但它的政治文化和社会发展却紧密地与天主教,与意大利、奥地利联系在一起。如今,在所有东欧国家中,斯洛文尼亚回归欧洲最快,经济最发达。因此,它对西欧的民主社会主义认同感最强,而传统社会主义的留存度也最低。
从物质层面上,你几乎看不到往日社会主义的痕迹,现代化程度和开放程度都很高。但同时,斯洛文尼亚对传统社会主义的否定不像波兰那样含蓄,甚至比波罗地海三国还张扬,这一点斯洛文尼亚国家现代史博物馆中看得很清楚。它位于卢布尔雅那蒂沃利公园的一个角落里,是一幢三层小楼,重点展出的有1945~1960年间斯洛文尼亚社会发展发展的图片、实物和文献。透过这些东西,我清楚感觉到了它们背后否定以南斯拉夫为载体的社会主义和张扬斯洛文尼亚民族主义的潜台词。有许多例子都可以说明。展览中有许多数据都是要说明“党控制社会”这个主题,而非展示共产党的发展和壮大,如1941~1988年南联盟党员人数和在人口中所占比重数据,铁托接见外国领导人和参加群众集会的隆重场面,铁托人塑像、列宁著作等等。再比如,大量有关恢复时斯的义务劳动,私营企业国有化,工业化,农业集体化的照片和资料所想要说的都是反话。不仅如此,展览中还有一些直接攻击前南斯拉夫和南共联盟的内容,如上个世纪50~60年代反宗教和教会运动,反对小农,强迫劳动、书报检查制度和对持不同政见者的镇压。总之,从这个博物馆的展览物上,你看不到任何对铁托时期的南斯拉夫的认同。
介于塞尔维亚和斯洛文尼亚之间的保加利亚。
在保加利亚,你感觉不到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国弥漫的那种浓厚反苏厌俄气氛,更看不到斯洛文尼亚那样对传统社会主义的公开否定,相反可以处处发现它与苏联、与俄罗斯之间的亲近。比如,保加利亚许多主要城市都有1877~1878年的碑或雕像,它们既是纪念打败土耳其的俄土战争,纪念保加利亚摆脱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而获得独立。在保加利亚人看来,是俄国把保加利亚从土耳其统治下解放出来,对俄国充满了感恩之情,而不像其他东欧国家对俄国在巴尔干的扩张耿耿于怀。为了纪念在这次俄土战争死去的20万俄国士兵,保加利亚从1882年开始在索非亚修建巴尔干半岛上最大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东正大教堂。1913年又在索非亚专门修建了圣尼古拉俄罗斯小教堂。如今,它们都是索非亚最著名的景点。再比如,在普罗夫迪夫最高的阿廖沙山项上是一尊巨大的苏联红军战士塑像,碑座上两个浮雕更是生动地体现保加利亚姓见到苏联红军战士时又是送东西又是拥抱又是扑在他们怀里喜极而泣的情景,台座上刻有“光荣属于不可战胜的苏军解放者”。在离此不远的低矮得多的山凹里,是一座1877~1878年俄土战争纪念碑,上面不仅刻着俄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名字,而且还刻有在指挥普罗夫迪夫战役的俄国古尔柯将军的名字。像这样一个苏联士兵的塑像在东欧国家是不多见的,而再加一个纪念沙皇俄国的碑就更少。一大一小两座碑遥相呼应,映射出保加利亚人的一种持续情感,视觉上的这种直接似乎也反映了保加利亚与苏联的关系不一般。
保加利亚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既不同于中东欧的“四战之国”,也不同于在三大势力夹击下的前南斯拉夫地区。作为中世纪东欧原野的族群同拜占廷争夺的前线以及后来斯拉夫国家同土耳其对垒的地方,保加利亚逐渐在二元的格局中习惯选择倾向一方。比如,虽然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中保加利亚都和俄国(苏联)为敌,但从总体情况看,保加利亚和俄国的亲近却成了一种趋势。再比如,保加利亚虽然是北约和欧盟的成员,但与俄罗斯及周边的其他非欧盟国家保持着良好关系;虽然转向了西方的民主社会主义,却淡化对以苏联为载体的传统社会主义的否定。
五、两点思考
观感毕竟不是学术研究,片面和肤浅是难免的。但是,观感又很直接和很生动,可以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对阅读深沉的历史。在感受到的这些表面现象的背后,有许多国际政治和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等方面的问题值得反思。
第一,政治转型的成熟程度问题。总的说,这些国家都实现了政治转型,即由过去共产党的一党执政转向了西方式的多党议会民主制。如今,由原共产党演化而来的、新建的或重建的各种社会民主主义政党以及一些共产主义政党基本都在这个框架里开展竞选活动,在各自国家的社会发展中起着程度不同的作用。但是,各种类型政党的分化组合依旧频仍,即使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这些回归欧洲比较快的国家迄今为止也没有定型的政党政治,虽然摆脱了过去那种情绪主导政治的局面,但到底是两党制还是多党制现在仍然看不出来。不仅如此,有的国家,政治体制甚至还有回归集权的趋向,普京及其领导的政党在俄罗斯独大的政治地位就是明显的例子。原苏联东欧地区政党政治的不成熟也表现在多党制并没有完全改变特权阶层和权力腐败问题上面。在与这些国家学者交谈中,我还注意到了这样一种观点:过去的腐败和特权问题出自于一个党(即共产党)内,而现在这些则分别出现不同的政党(左中右政党都有)当中。原苏联东欧地区国家政党政治的不够成熟还表现在国家政策的连续性不够,许多国家是一朝天子一朝政。各个政党竞选获胜上台执政后,更多地是关心本党或本集团的利益,而非从全社会着眼,比较严重地影响到了社会的整体的和持续的发展。
第二,民主与民生的关系问题。在俄乌白和除了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以外的其他巴尔干国家,共产党一党统治为多党的议会民主制的取代,用所谓的西方民主标准来看,这些国家能选举的都选举了,该民主的也都民主了,可民生却没有与此相适应地发展起来。说这些国家近20年经济一点没有发展、社会没发生任何变化,那肯定是不客观的。但是,它们的经济发展肯定与政治转轨严重不相适应,甚至是落后于政治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在吃社会主义时期的老本。政治变革也好,经济变革也好,外交转向也好,归根到底都应服务于广大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而不是只使少数人暴富起来。经济发展滞后,广大民众感受不到社会变革带来的实惠,对社会发展也会失去了信心。许多国家的街头有“三多”,即银行网点多,ATM机多和外币兑换处多,几乎三五步就是一个。这绝不意味着这些国家的金融业发达,事实上这些国家的银行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外国的。在这“三多”的背后实际上隐藏着民众对本国经济发展缺乏信心,为了防止本国货币贬值,民众将手头的钱都换成欧元或美元存进银行,眼睛盯着汇率,用多少取多少,用多少换多少。另外,在这些国家街头上,青年男女对香烟和酒情有独钟,一手夹着烟一手提着酒瓶子的“标准”形象到处都是,要上一杯廉价咖啡坐那聊上半天的情况也随处可见。有人说这是这些国家的一种悠闲文化,但恐怕也年轻人对国家失望和无法改变现实的一种无奈。他们曾经拼死拼活争取过的各种形式的民主都得到了,但这些民主并没有带来相应的民生改变。他们的政治热情不再也无处发泄,经济现状又无法改变而民众自己又无能为力。民主到底是什么,后民主化时代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可能更多的是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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