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祥老师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研究、教学三十余载,在学术上取得了丰硕成果,桃李万千,却有寻常百姓的质朴与祥和,也是无数学生引为知己的敦厚长者。梁老师年少时经历文化大革命,恢复高考之时重返校园,而立之年毅然辞去稳定的工作投身学术研究,而后在北大国际关系学院潜心研究、教书育人,如此波澜起伏的一生在他本人眼中却是平淡的,“时代越是波澜壮阔,我越觉得自己是渺小的。”
思绪穿过岁月的长河,回到上世纪60年代,梁老师平静地回忆,“小时候的苦难再回头看都是财富。”梁老师年少时没有自命不凡舍我其谁的狂傲,因为狂傲是需要资本的。当时的孩子们或是家庭背景好,或身强体壮以拳脚服人,梁老师家境贫寒,无人可以依靠。当时非常想和伙伴一起看电影,却常因为看电影需要五分钱而作罢,转而伫足在墙边看电影海报。生活上的贫苦没有让梁老师陷入黑暗,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使生活多了美好的盼望,又幸运地遇见了照亮他童年时光的小学班主任武连慧老师。武老师在课上时常表扬梁老师,在梁老师家里因两元钱学费裹足不前时主动跟学校申请减免学费,还有一次帮梁老师出了学费。武老师的善意在物质匮乏生活清贫的年代温暖了梁老师年幼的心。谈起往事,梁老师非常乐观豁达,“当时太苦了,但只要没有被压趴下,稍微有一点甜就觉得生活很好。”
文革的出现给梁老师的年少时光平添了许多磨难和波折。文革开始那年梁老师年仅十岁,由于祖先富裕,文革后家里受到很大冲击。从前只是物质匮乏,忽然在政治上又陷入深渊。红卫兵抄家后,梁老师与母亲和姐姐一同被遣送到农村进行劳动。对于少年而言,当时的经历不仅是奔波劳苦,更有无处诉说的屈辱。梁老师并未因为儿时的坎坷怨天忧人,反而感恩自己因祸得福。只因当时出身好的人多是在外打架抄家,而梁老师低调谨慎,在家做饭、干活,背着麻袋去街上捡废纸,再拿到废品站去卖,运气好时能赚出学费。除了为生活奔波之外,梁老师为了打发时间大量地读书,历史、文学、政治、科学,只要能找到的书都逐一阅读,随心所欲并无目的,还跟着旧书自学了英语。在阅读中脱离了现实世界的不如人意,逐渐萌生超越当下限制的梦想和对远方的向往。梁老师感慨,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可能不会边干活边长期阅读,如此一来也就没有1979年改变命运的金榜题名。
梁老师备战考研的经历一经分享,一定会鼓舞许多学子。梁老师备考北大研究生时要兼顾在山西省科委的工作,同时照顾儿子。受困于资源有限,交通也不甚方便,梁老师考前没有来过北大,也没有联系老师或朋友,只得去当地图书馆借了许多国际关系理论书,等儿子睡下后点灯夜读,结果皆大欢喜。梁老师辞去工作北上读研时已逾而立之年,以勤奋上进兢兢业业的精神扎根在学术研究之中,恍然回首,已过了三十载云烟。
梁老师笑言道,“在北大国关学院潜心治学的三十年过得十分愉快。北大思想和时间自由,学院氛围和谐,人事关系简单。”梁老师主要研究东北亚国际关系、中日关系,以及国际法,为收集一手资料几度远赴日本交流访问,设计问卷调查日本人眼中的中国形象,邀请日本教授做访谈。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固定的时间坐在电脑前写作,去图书馆读书,发期刊,出专著,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十年。不论外界如何纷扰,亦或是昔日同窗从政成为一方诸侯,从商富甲天下,梁老师始终徜徉在学术的围城之中,有内心的宁静和从容,走过无数个平淡且真实的日子,花开花落,周而复始。年少时期的平淡低调是命运的安排,而著书立说后的云淡风轻则是对于研究问题执着求真的精神,以及对于中日化解世仇携手共进的夙愿。
梁老师自谦,“我这些年在学术界没有什么重大贡献,就是以所知道的事实和正常逻辑而非以所谓态度来做学问。”但老师实则著有《国际关系与国际法》《日本外交与中日关系》《后冷战时代的日本政治、经济与外交》等多本专著和文章,并提出许多重要观点对于解决当下的国际冲突十分有益。梁老师的专著《国际关系和国际法》提出了国际法的应用化和国际关系的法律化。梁老师认为,在国际冲突中一味重视各方的相对实力并不能有效化解冲突,反而可能陷入无限循环的安全困境。可以通过法律的视角,包括规则、实效,避免冲突升级。
梁老师最新的文章分析了亚太格局的发展趋势。4月16日美日发表的《新时代美日全球伙伴关系》联合声明体现了美日强化同盟关系从而共同应对外部威胁,其中包括新冠疫情、促进世界经济、全球气候变化等领域,更重要的是应对中国的战略,体现在通过各领域的威慑维持东海、南海的现状、重申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对钓鱼岛的适用、强调台湾海峡和平稳定的重要性、对中国香港和新疆的状况严重关切,以及对朝鲜无核化的关注。以上问题大多与中国高度相关,甚至涉及中国内政。梁老师认为,美日此次联合声明意在对中国进行威慑,但措辞相对谨慎,意在避免立即与中国陷入对抗性冲突。梁老师在此基础上做出预判,“未来的亚太格局基本以中美竞争对抗为主,双方在今后长期的拉锯过程中均试图提升自身的相对实力从而在对抗中取得优势,在竞争中也可能出现部分领域的合作。而美日同盟会成为美国对抗中国的主要工具。”
梁老师平日和蔼慈祥,许多学生私下尊老师为“梁爷爷”,授课时有夫子风度,含威而不露。梁老师总结自己数十年的教学心得,“尊重教授的对象。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们,至于他们接不接受同不同意,都是他们自己的看法,我一定保证我讲的是经过反复查考真实准确的内容。”
授课之余,梁老师鼓励学生们独立思考,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听到学生发言或展示的内容有些许疏漏,即刻便追问,有时在师生间一问一答中变成了即兴的畅谈。记得我在梁老师东北亚地区课程一次发言曾提及日本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谋求军事大国化,由此挑起与周边国家的历史问题和领土争端。梁老师敏锐地追问日本军事大国化以及其背后的原因,见我对此所知甚少,梁老师教导,不能在不知道问题的背景、历史发展、原因和影响的时候就盲目先下结论或是人云亦云,否则可能离真实的问题越来越远。老师的教诲声声如在耳畔。三十载倏忽而过,昔日在梁老师课堂上的学生不少已成为国际政治和国际法领域炙手可热年轻有为的学者。
梁老师在成长时期虽艰难困苦却能安然自若;投身研究后治学严谨,实事求是;教书育人时倾囊相授,兼容并包。在即将光荣退休之际,岁月回眸,不悔无憾。梁老师教给我们的不止于学识本身,而是在风雨如晦之中也当穿过封锁线,寻找春天的精神。